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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尚进:“对等关税”的双重谬误

文 | 魏尚进 复旦大学国际金融学院学术访问教授、哥伦比亚大学终身讲席教授、亚洲开发银行前首席经济学家

特朗普总统特意选在愚人节的次日正式宣布大幅提高关税,显然不愿让世界认为他的“对等关税”是个疯狂的主意。但迄今为止,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成功了。

所谓“对等关税”名不副实。比如,韩国与美国签有自贸协定,对多数美国商品实征零关税,却将面临美国25%的关税;中国香港地区作为WTO认定的单独关税区,对来自美国(以及其他地区)商品完全零关税,如今却被美国加征约75%的关税。

白宫公布的“对等”关税公式如下:对某国的关税税率取10%或“0.5×k*”中的较大值,其中k*是美国政府单方面认定的“该国对美综合关税率”,计算公式是该国2024年对美贸易顺差占其对美出口额的比重。如果一国对美国存在逆差,例如英国,它就会面临美国加征的10%关税。相反,如果一国对美国有很大的顺差,其顺差额占到其对美出口额的60%,那么它将会面临美国加征的30%关税。

美国贸易代表处公布的“对等关税”的解释,通过援引学术论文来佐证关税公式中的特定部分,特别是关于美国关税提高将导致进口价格上涨幅度,以及既定进口价格上涨将导致进口量下降程度的论证,从而营造出一种公式科学严谨的假象。然而,这些讨论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。“对等关税”存在两个致命错误。

该政策的第一个根本性错误在于其基本概念:白宫的公式认为,美国整体的贸易逆差或针对某个特定国家的双边贸易逆差,完全是由贸易伙伴设置的贸易壁垒或其他不公平贸易行为所致。与此不同,宏观经济学基本原理表明,任何国家的贸易失衡(也就是出口与进口有区别)都起源于其国民储蓄与国民投资之间的差额。比如,韩国对美贸易顺差反映了其国民储蓄超过国民投资;美国贸易逆差则反映其储蓄相对于投资的不足。事实上,许多与关税或非关税壁垒无关的因素,都可能改变一国的储蓄—投资缺口,进而改变贸易逆差的值。例如,美国在得克萨斯州发现新的大型页岩气田,这将提升美国居民对未来财富额的预期。尽管更高的收入尚未实现,但美国民众会立即增加消费(即减少储蓄),同时加大对油气行业的投资。这种变化自然会扩大美国与多数贸易伙伴的贸易逆差。然而,按照当届美国政府的逻辑,此类情况下贸易逆差的扩大,竟被归咎于外国不公平贸易行为的加剧。

这一逻辑在其他方面同样站不住脚。以服务贸易为例:美国对中国、欧洲等众多国家长期保持巨额顺差。若按美国政府的逻辑推演,这种顺差理应归咎于美国自身的大规模不公平贸易行为,而非其在现代服务业领域的显著比较优势。

该关税公式的第二个错误在于,其假定提高关税只会减少美国进口,而不会显著影响出口。这一假设在两个方面存在严重谬误:首先,贸易伙伴可能采取反制措施。例如,中国已宣布将对美国进口商品全面加征34%的关税,以回应美方对华商品的新关税。这自然会消减美国今后的出口。

其次,需要注意的是,即使贸易伙伴不采取反制措施,美国出口仍将下滑——这一点显然未被总统及其幕僚充分理解。鉴于当前美国失业率处于低位,其各类生产要素已被充分利用。在新关税保护下,那些目前缺乏竞争力的企业(即那些无法与进口产品竞争的美国企业),若要扩大生产,唯一途径就是从其他具有竞争力的美国企业(包括出口企业)争夺人力与资金资源。其必然结果是:美国进口减少的同时,出口也将同步萎缩。这个逻辑在国际贸易文献中被称为“勒纳对称定理”,它清楚揭示了为何在“解放日”实施的高关税将导致美国进出口双双收缩,从而难以如公式预期那样改善美国贸易逆差。事实上,特朗普政府首任期对华加征高关税后,中美双边贸易(进口与出口)规模明显缩减,但美国对华贸易逆差却未见实质性改善。

若想通过关税“解决”贸易逆差问题,唯一方法是将税率提升至荒谬的高位(如500%)。届时,美国经济将会陷入一种类似北朝鲜的封闭状态——通过同时切断进口与出口来实现所谓的“平衡”。

特朗普坚称实施“对等关税”将增强美国经济。然而股市反应却与之相悖——在总统宣布政策后的48小时内,美股暴跌逾10%,美企市值蒸发数万亿美元。由于贸易摩擦同样冲击其他经济体,东京、首尔、伦敦和法兰克福股市应声下跌(尽管跌幅较小)亦在预料之中。值得注意的是,即便面临国内经济放缓和美国约75%高关税压力的中国,其股市跌幅仍小于美国。对普通美国家庭而言,这场贸易摩擦正带来双重打击:日常消费品价格上涨与养老金资产缩水。

来源:《复旦金融评论》

原标题:魏尚进:“对等关税”的双重谬误:一场贸易政策的荒诞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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